───張忠謀•台大社科院•2005年12月29日

張忠謀台大社科院演講

張忠謀的話才講完，擠得連地板都坐滿人的現場，先是一陣靜肅，接著爆出轟然的笑聲，發出笑聲的，不是別人，而是培育當今台灣統治新貴的全台首學、台大法律學院的「法律人」。

笑聲的背後代表什麼心境及體悟，耐人尋味，不過，面對這群可能也會在將來統治台灣的「法律人」，張忠謀顯然用心良苦，他以「一流大學的任務」破題，點出「領導人」必須自我培養，用互動的「價值觀」討論，委婉又委婉地表達了他對所謂「法律人」的感受；一小時的演講中，張忠謀神態從容，語輕柔而意懇切，意在言外處，如蜻蜓點水。

一開場，張忠謀就用問題震撼在座的所有師生：

───到台大來，有沒有想過為作「領導人」而準備？

現場氣氛有點僵滯，沒有人舉手，露出淡淡的笑意，張忠謀自問自答：

───看來是「寥廖無幾」。

接著，張忠謀點出作為「領導人」的二個條件，不只要能帶領方向，也要知道方向；他接著問：「台灣有多少領導人？」張忠謀舉台積電為例，他說台積電約有二萬名員工，大約有五、六十位領導人，由上而下是：ＣＥＯ、副總及處長，最高的ＣＥＯ要定方向，要說服下面，副總也要定方向並認同ＣＥＯ的方向及跟他做，至於處長，由於也管幾百人，他要定單位的方向，同時也要認同公司的方向。

至於台灣有多少領導人？「有成萬領導人！」張忠謀藉此對在座的「法律人」表達他深切的期許：

───把自己「培養」成台灣一至二萬人之一的領導人！

他要大家注意他「之一」的用詞，而且「培養」也與「訓練」不同，培養是靠自己，訓練則靠教授，要成為「領導人」是要靠自我培養的。

接下來更有趣了，張忠謀又丟出問題，當場進行民調：

───台灣是否有足夠的領導人？

沒人舉手！張忠謀問在座的「法律人」，為何台灣缺乏領導人？安靜了片刻，有位坐在前座的同學答說：「沒有願景！」

張忠謀重述這位同學的話並點了點頭，接著說，作為領導人要能「提昇社會」，他特別要大家注意「提昇社會」這四個字，他說：

───台灣經濟發展比二十年前好太多了，但「快樂」與「安居樂業」與二十年前相比，卻沒有增加；「快樂」與「安居樂業」，比發展經濟、增加財富還重要。

舉美國獨立宣言的例子，張忠謀說，最令他感動的是，獨立宣言中明載每人都有追求快樂的自由，「快樂是基本的，」張忠謀如是說，而領導人如果能作到「提昇社會」，即能使社會上的人可以「安居樂業」，而一個一流的大學，即要能創造出一個能培養自己成為領導人的「空氣」。

什麼是一流大學培養領導人的空氣？張忠謀現場一字一句地寫下：

１，專業──自我發展能力

２，溝通能力──寫、聽、講

３，國際觀

４，既競爭又合作──提昇社會安居樂業

５，與專業有關的知識──自我終身學習／有計劃，有系統，有紀律

６，價值觀

對於「價值觀」，張忠謀意在言外。他先問在座「法律人」的價值觀，結果答案五花八門，笑聲四起：

───為國家社會作出貢獻、維護世界正義、充分就業、正直、誠信、增加社會快樂、敦品力學愛國愛民、永續發展、促進人類健康…

至此，張忠謀話鋒一轉，他勸科技業者，想想子女要受到的教育、想終生在台灣快樂、安居樂業，「納稅要納多一點！」

沒有多說一句話，這是個敏感的話題，但張忠謀有感而發；長期以來，台灣以國力培植高科技產業，如今花繁葉茂，結果因為種種不合時宜的租稅優惠無法與時俱進，使賺最多錢的高科技產業，卻成為納稅最少的科技新貴，租稅的不公，使人民的相對剝奪感與日俱增，社會憤懣之聲也愈積愈厚。

接下來，張忠謀丟出這場演講最震撼人心的一句話：

───「法律人是相當危險的人物！」

張忠謀解釋說，他不是學法律的，但他有很多「法律人」朋友，他感觸良多地說，法律是社會正義的最後屏障，由於法律人最知道法律是什麼，因此：

───非常容易越過屏障、跳過屏障。

對滿屋子的法律人，張忠謀說，他把「很遺憾的話」留在最後結束才講，這是因為有「骨鯁在喉」，不過，他再三強調，「只講美國，不談台灣」。

台灣還需要講嗎？從這裡出去的「法律人」，不分朝野，正統治著這個國家，「法律人」的表現，台灣人點滴在心頭。

演講結束，夜涼如水，議論紛紛的新一代「法律人」湧向室外，夜幕已然罩頂，華燈初上，張忠謀的話，話中有話、有點感慨、似有保留，然而，他不講的部份卻比開口講的，還更讓人有無限的想像空間，就像清夜長風，飄散在無邊無際的夜空之中。